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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张宪、田师中各引岳飞、张俊所部背嵬军自南洛水小道而来,着实震动了整个长安 。兵不多,两家加在一起不过六七千而已 ,也不可能太多 ,否则东线便是伤筋动骨的危险  ,也很难不引起隔河对峙的金军的注意 ,更不要说其中岳飞还准备在近日直接渡河去相州了。但无论如何,这两支部队出现在长安的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。首先,在这个敏感的时刻,在所有人都在为‘摊牌’算账的时候,双方每一点兵马的增减都会引起战略天平的晃动,而这六七千人,已经足以让很多人在心中为某个趋向加码了 。其次,背嵬军这个名号本身发源于西夏,广泛存在于西军,一直到御营兵马整编时才算被韩世忠推广到了中原,所以关西这里 ,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两支部队本身的战斗能力与政治含义 ,也明白他们出现在此处所代表的政治宣告——这是岳飞和张浚两个节帅对官家的绝对服从与支持。而最后 ,所有人也都不得不重新评估和猜度起那位躲在使相府中的年轻官家。毕竟,对于大部分西军军头来说 ,这次长安相会之前,赵官家始终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政治符号 ,而这些人的心底对这位官家的态度,看之前曲端便可窥知一二 ,而现在  ,这位官家却用直白的方式展示了他的权威。与此同时,赵官家虽然通过托孤和潜行到长安的方式来做战略应对,但对于关西这里 ,到底是被动防守,还是主动出击,始终维持着一种怪异的平衡姿态……大家都说守的时候他问能否出击 ,出击要多少兵?而大部分人试图出击的时候,他又开始压制起了出战的声音。唯独与表态相比 ,总得看看这位官家做了什么,那么随着长安城内的兵马越来越多和今日两支背嵬军的到来,无疑所有人都对这位官家此战的决心有了新的评估 。五月上旬,暑气日盛,而长安城内也同样随着难以散去的暑气渐渐躁动 ,因为端午之后,军情迭现 ,人心难以持重。“按照曲端和吴璘的回报,吴璘在环庆两州寻到了四五千人,曲端在泾原路寻到了一万人……可哪来这么多兵马?”五月初七这日晚间 ,赵玖看着手中送来的加急汇报,不由蹙眉发问 。“陕北三路这么穷,人口那么少 ,败了那么多次 ,死了那么多人  ,如何还能搜到兵马?而若是临时招募 ,又如何能用 ?”“臣冒昧猜度,若说四五千 ,那大概是城寨兵无误了 。”最近活跃许多的西三路都统刘锡赶紧起来抢先认真对答。“自西夏起势后,国朝因西夏相隔大漠 ,袭扰无度 ,所以多沿边界建城寨 ,以做推进、防御之策 ,而这其中尤其以环庆路 、泾原路军寨、军城最多……据臣所知,当日曲端往延鄜路对敌时,便留张中孚统揽泾原路军寨 、张中彦统揽环庆路沿边军寨,应该便是这些兵马了 。其实,便是之前逆贼王燮伏诛后,宇文相公也多调度各城主 、寨主充实将官,如秦凤路兵马都监慕容洧 、兴元府兵马都监张忠 、臣麾下兵马都监李彦奇、大将乔泽,还有御营中军统制官乔仲福 、张景,俱为这两路边城城主出身。”赵玖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 ,便已经醒悟……历史上,大宋西夏边界上的城寨倒是很有名气,这主要是因为宋与西夏战事大多发生在仁宗朝和神宗朝的缘故 ,而这两个时代的历史名人可不要太多……但且不论这些,刘锡絮絮叨叨一通,意思已经很明显了,曲端和吴璘是将边防军抽调一空。这当然是一个很可行的办法,且不说西夏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帮着更强一些的女真人 ,便是他们真就这么做了,也顾不得许多 。轻重缓急不要太明显。“乔泽和乔仲福是什么关系  ?”赵玖一边听一边随口问了个奇怪问题。“是同族叔侄。”刘锡赶紧应声 。“你说四五千众大约是城寨兵 ,那曲端这一万人是又从哪来的?”赵玖继续追问不及  。“臣冒昧猜度 ,剩下几千人大约是蕃兵 。”刘锡到底是西军将门出身 ,对关西军事了如指掌。“蕃兵?”赵玖若有所思。“吐蕃人还是党项人 ?”“若是臣所驻熙河路自然是吐蕃人多一些 ,但环庆 、泾原两路,自然是党项人。”说到这里,刘锡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顶头上司张浚 ,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语才继续说下去 。“其实不瞒官家,吐蕃人野性难驯 ,且西面青塘一带地广人稀,颇难制约 ,所以素来通商容易 、招募困难 。倒是环庆路 、延鄜路  、泾原路三路北边 ,因为与西夏人久战的缘故,党项部族居其中,或属西夏 ,或属皇宋 ,实难摇摆,所以彼处蕃兵多慕王化 。而曲经略在那边经营二十载,颇有名望 ,到横山下寻些蕃部来住也属寻常……这是大大的好事,实属官家之前英明决断。”赵玖点了点头……不是对‘英明决断’表示赞同,而是对蕃部这个解释有所认可,因为他刚刚想起来,眼下应该正带领御营后军往北线赶的杨惟忠杨老太尉 ,身为当今现存西军资历最老的一位,据说就是环庆路边界蕃人出身 ,改了汉名而已。怎么说呢 ?从这个角度来说 ,大宋的战争潜力还是有的,前提是你得尽全力将这些最后的力量给挤出来才行。“官家。”见到赵玖只是问些细枝末节 ,那边张浚倒是忍不住了。“官家之前便沿途收拢各部精锐,合而用之,加上御前班直已经聚众六千,而如今两路背嵬军又到此 ,长安城内这般精锐便已经有了一万两千之众,这都是可以与金人相当的兵马,再加上曲端搜括出一万人,还可以用吴璘代替吴玠守坊州 ,让吴玠南下 ,这又是四五千……关西这里,十万之众已经远远超出了!”“所以当出击野战?”赵玖看了一眼张浚,依旧显不出喜怒。“是 !”灯火下,张浚战起身来恳切相对 。“臣以为可以出战 ,且应当出战,而且臣身为巴蜀五路转运使 ,须提醒官家 ,聚拢兵马是要时间的 ,后勤转移也要时间  ,战机更是稍纵即逝……而曲端、吴璘此时汇报 ,固然是联络之后的例行日报,也是请求指示的意思,若官家想要他们南下汇集大军 ,便该速速决断的。”“臣赞同张运使分析 。”不等赵玖开口,刘子羽果然也昂然起身。“曲端 、吴璘此举正是求问官家该如何用兵之意,而官家也该速速决断 ,但臣以为,官家正该下旨,让他们从保安军(后世志丹县)顺北洛水往东行,出雕阴山口 ,以图挠娄室大军之后!”二人立场分明 ,赵玖一时并未表态 。“官家。”就在这时 ,御营都统制王渊也趁势开口。“臣以为此时出兵正在其时,昨日王副都统回报,娄室于端午日率大军渡过白水,却停在蒲城与美原之间的湖畔安营,俨然是畏惧炎热,以求临湖避暑 ,此时趁敌不备,且与活女部脱离 ,速速将其围上 ,正好能将金军堵塞在湖畔!”“我只以为金军不止是在避暑 ,倒像是在引诱我们 。”刘子羽毫不迟疑,重复了一边昨日的立场 。“引诱又如何?”王渊当即应声 。“金军哪里算得到我们有那么多兵马  ?他这三万人只有两万真虏,我们合十万之众,完全可以一战而破。至于再挠娄室之后,已经无用了 。因为丹州已经被活女攻下,被隔在梁山以北的龙门渡与已经失陷的白水城一般 ,其实已经很难防御,若北洛水通道被截断,娄室也可从容取道偏上游的龙门渡为粮道。再说了 ,以娄室的才能,挠后路未必能成。”刘子羽毫不迟疑 ,当即再度驳斥 :“挠后路不成 ,吞前军就成?”言至此处 ,刘子羽复又拱手相对赵官家 :“官家,莫忘了曲端临行前是何言语,彼时让他北走正是要他挠娄室之后 。”“彼时何曾想过吴玠如此得用?”王渊也毫不客气 。“刘参军 ,形势一日三变,我们也当随机应变 ,强守旧策未必就能安稳!咱们眼下是真的有一战之力的 !”刘子羽沉默一时 ,但很快摇头:“金军远来,并不能持久 ,夏日暑气之后 ,连上秋雨,他必然退兵 。”“你怎么知道他必然退兵 ?”王渊到底是积年的将军 ,资历也在这里,却是步步紧逼 。“若他休养过了这阵子暑气,不急不慢逼退了同州韩良臣 、再汇集河东金军攻破了渭水  ,然后知道官家在长安,拼了金军十万条性命也要将长安攻下,绝了皇宋前途又如何?!你怎么知道娄室是在诱敌?你们知道金军不能持久?你说我们在赌 ,你这般固守,坐视金军从容往来 ,难道不是在赌 ?”刘子羽面色微变 ,但还是缓缓摇头 :“金军虚实 ,娄室心思,你我诚然不晓,诚然都只是猜度罢了……以此来辩,我不能让王都统心服,王都统也不能让我心服 。”“所以,无论如何 ,足下都是不同意出战了 ?”王渊冷冷质问 。“然也。”刘子羽摇了摇头 ,之前紧绷的身体似乎突然间放松了下来,然后复又昂起首来,转身对着今晚来听日报的长安城内实权文武环视一圈 ,最后转回赵玖方向 ,方才拱手一礼 ,并严肃相对。“官家,臣为枢密院都承旨领职方司  ,受任御前参谋军事 ,自当尽心尽力 ,而臣所思,便是谨守不出四字而已……官家总领百官万民,或许有所决断 ,但无论如何,臣都当将自己意见诚实奉上,如此而已 !”赵玖微微点头 ,便欲开口。而这时 ,因为兄弟俱列坐 ,所以长久以来一直很少发言的刘錡却是忽然起身  :“官家,臣有一言,或可解一时疑难。”“说来 。”赵玖抬手相对 。“可让曲经略、吴都监(吴璘)暂往宁州汇集,然后过子午山   、经沮水出坊州,与吴经略(吴玠)合兵。这样 ,若官家何时欲发大军往白河畔野战,他们也可以何时从坊州南部南下支援,若官家欲挠敌之后,也可以让他们合兵一处,往攻金军北洛水河口大营……便是活女盘踞丹州道路也会危险,届时娄室不得不退。”刘錡缓缓言道,却是给出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纯军事意见。“而官家 ,也可趁机发旨意 ,问问曲经略 、吴经略战守之事 。”且说,赵玖与堂中诸人听得清楚 ,自然知道刘錡此番策略的真正意图……通过延缓给曲端下令来继续和稀泥 。当然了 ,对于堂内许多头脑精明的政治动物们而言,刘錡这番和稀泥可能还有一层关于帅位的考量  。不管是谣传的那般赵官家一旦决意出战便亲自临前线,又或者是以宇文虚中挂帅,但无论如何 ,正如之前在鄢陵也只能让岳飞代为指挥一般,前线总是需要一位军帅实际上负责代替指挥的 ,而这个军帅位置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言 ,很可能一战成功便要加节度使的 。那么 ,在韩世忠无法轻易离开同州的情况下,刘錡长兄刘锡、曲端 、王渊,便是理论上三名实际主帅的候选了……今日王渊表现突出 ,几乎要压倒唯一的反对派刘子羽 ,身为刘锡的弟弟 ,此时支派曲端南下,自然引人遐思 。不过话说回来 ,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了刘子羽一般会不留情面外,也无人会直接点破,而且此诡秘之主百度贴吧时也确实需要和稀泥的手段,偏偏刘錡这个主意从军事角度来说到底算是个好主意 ,所以即便是刘子羽也意外的没有说什么,赵玖也即刻从善如流,直接让小林学士当场写几封分兵给曲端、吴氏兄弟的‘使相钧旨’。而就在小林学士书写不停 ,‘日报军议’也在继续不停之时,堂外忽然一阵骚动。对此 ,众人并不在意,俨然已经习以为常 。毕竟嘛  ,时间已经相当晚了 ,而长安城内外兵马云集,防备严密 ,一到晚间便宵禁,此时骚动只有可能是紧急军情送到  ,实际上  ,之前也多次遭遇类似情况,譬如端午节后金军主力离开白水城 ,越过小白水南下 ,彼时便是前线各路军官忙不迭的来发讯息 。故此,上下只是一起噤声 ,除小林学士继续书写不停外 ,都只待杨沂中出去亲自交接文书。片刻之后,杨沂中匆匆回来,果然带了一封文书,而赵玖接来打开一看,心中一动 ,却又当场失笑 ,并直接开口:“你们有谁认得李永奇的 ?”座中许多人面面相觑,然后几乎所有西军背景之人,从刘锡、刘錡兄弟,到坐在门内位置的田师中,再到立在赵玖身侧的杨沂中  ,几乎是齐齐拱手出声 。便是宇文虚中也在旁捻须相对:“臣也知道此人 ,绥德军出身,乃是当地党项大豪,娄室上次占据延安后,他全族被隔绝在后方 ,便直接引部众投了西夏 ,因为是党项名族 ,所以颇受重用,娄室也因为粘罕与西夏关系暧昧,不曾追究。不过,之后不久 ,李永奇便曾使人以蜡丸藏绢 ,把文书送到了到臣这里,说是心系国家,只因官家有不许降金旨意,怕日后无法相见 ,所以仿效黄权投魏云云……臣之前便是通过他请西夏出兵的,只是西夏没答应而已 。”赵玖微微颔首 ,让杨沂中将文书转呈给了左手第一位的宇文虚中 ,却又感慨开口:“西夏没答应 ,他便自己擅自答应了,胡寅加急文书在此 ,说是李永奇见西夏无意出兵攻金,便干脆假传西夏国主旨意,取了当地四千多匹战马,带着本部两千余部属,然后沿着横山向西绕行南下 ,他们沿途散尽家财,一面招募横山蕃部 ,一面抵御追兵,等到庆州为吴璘部所接应后 ,兵马已经到了四千满额之数 ,且俱是骑兵……你们说 ,此人可信吗?”满堂寂静无声 。一面是惊愕,一面是怀疑。惊愕当然可以理解,这种辗转归国的故事,几乎是史书中的桥段,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,总觉得有些荒诞和难以置信;而怀疑也是可以理解的,党项人,降了西夏 ,还曾蒙娄室不杀之恩,如此要紧关口忽然折返,若是间谍又怎么办?谁付的起责任 ?实际上 ,当日李彦仙在陕州就曾干过类似的事情 ,他在娄室扫荡陕州的时候,让准备跟自己一起入山打游击的部分宋军去降金 ,然后这批人果然成为了陕州守军 ,结果就是娄室一转入关西,李彦仙便直接靠着内应入了城。那么如果这李永奇是娄室安排的间谍,谁负责?但如果不是,宋金关西决战的这道数学题 ,是不是又可以再重新算一算了 。“臣以为可信 。”半晌之后 ,居然是刘子羽第一个出言作保 。“且用人之际,正当好生奖赏、大胆使用 ,以做千金买骨。”“彦修为何如此笃定?”张浚正色相询自家好友 。“两个理由 。”刘子羽严肃相对。“一则 ,彼时金军降服折可求,是存了在关西立藩属心思的,折可求得以保全三州兵权便在于此 ,只是后来鄢陵一战 ,挞懒北走,这才只立了伪齐而已……敢问,以彼时情形,李永奇若真存了降金之念,彼时金人给他整个绥德军怕是都无差错的,何必举家北走入西夏?而娄室是神仙吗?那是便算得鄢陵兵败,上次大侵攻无果而终 ?”这个分析,倒是有理有据 ,让人信服,实际上  ,从理性角度来说 ,赵玖和在座的许多人此时已经信了。而刘子羽却并未因为众人颔首认可而停下,反而继续略显艰难的说了下去:“二则 ,李氏父子此举看似惊人,但天下又岂是真的没有忠臣良将一心报国呢?想那马扩为臣父子下狱,却为金人开释  ,又与金国贵人交好,本可荣华富贵 ,安享太平,却反而抛家弃子,上了五马山抗金,前后五六载,赤心未变……李氏父子与之相比,难道不算是寻常举止吗?再说了 ,自古艰难唯一死 ,李氏父子此举 ,比之靖康殉国者、太原战死者 、淮上战死者、南阳白河战死者 、鄢陵城下战死者 ,又有什么可惊疑的呢?”张浚欲言又止  ,堂中许多经历了那些事的诸文武也各自凛然 ,连关西诸将也各自沉默 。便是赵玖 ,也盯着刘子羽缓缓点头不及  :“那便如此吧,让李永奇随吴璘一起行动,林卿 ,且加一份旨意 ,按着李永奇原本武阶升三级 ,再加他为统制官 ,知保安军。”众人自然无话 ,小林学士也运笔不停……为了尽量减少赵官家亲至长安这件事情暴露的概率 ,这种级别的日报会议,一般是没有起居郎随侍的 ,只能让小林学士一人辛苦了 。不过,辛苦归辛苦 ,从吴玠大胜之后,周遭消息多是好消息,众人渐渐没了一开始那种因为官家托孤而产生的强烈悲壮感,以及因为金军大军压境而产生的惶恐感,也是事实 。一句话 ,不管如何 ,相对于原来的悲观预感,局面总是在好转的,不然也不至于大多数人都渐渐倾向于出兵了 ,然后只有刘子羽一名重臣还在坚持保守策略。而就是在这么一种气氛中 ,所有人都渐渐意识到,官家的态度才是最终的决断,而其中少部分人更是醒悟,这位官家其实早有决断,只是在等一些除了两支背嵬军以外的什么东西罢了 。而在这之前 ,想让这位官家最终表态似乎很难。当然了 ,今日堂中还是有几个人明白赵官家在等什么的,杨沂中和刚来不久的张宪都知道,官家是在等岳飞渡河的成果 ,而张宪甚至知道自家兄长原本就准备在这几日渡河。“今日是怎么了 ?”就在众人几乎准备结束这场平平无奇的‘日报军议’的时候,使相府邸中再度传来喧哗之声  ,杨沂中也再度出去处置接应,见此形状 ,宇文相公先行失笑。“莫不是何处又多了几千兵?”众人不及赔笑 ,便看到杨沂中果然匆匆捧来一封被汗渍浸染的文书 ,便再度凛然静候。而这一次,众人目视之下,赵玖接来打开,只是一看 ,便面色一变,而等到他面色恢复如常试图调整姿势在灯下仔细再看之时 ,手中信纸却一时没有拿捏稳妥 ,当场落地。信纸单薄 ,在半空中微微摇曳 ,却是飘向了一侧 ,而彼处张浚抢先一步 ,在杨沂中之前捡起 ,顺势一看,也是登时色变 。且说,满堂文武,之前便因为官家很难遮掩的一丝姿态而惊惶,此时看到张浚失态,也是更加慌张。“是朕失态了。”就在此时,赵玖抢在张浚之前一声叹气。“其实早该有预料的……不瞒诸位,这是李彦仙的急报 ,平陆今日刚刚失守了 。”堂中文武各自叹气,却也释然起来 :平陆失守  ,这意味着宋军在黄河北岸的唯一大型据点也消失了,也意味着河东十几万金军主力彻底荡平了身后道路,很快就能西进,而自古以来 ,从河东进关中都是不可阻拦的,韩世忠也只能是拖延一二罢了 。不过 ,平陆失守 ,本在预料之中 ,唯独河东那边之前一直隐忍 ,忽然发力,一战而破 ,倒是让人不得不正视三太子讹里朵的水平了。杨沂中从闭口无言的张浚手中接过信纸 ,直接小心奉还给了气息渐平的赵官家,后者在座中接过信纸,随手一攥 ,并不再看 ,只是反覆摇头,俨然心中不甘罢了  :“本以为平陆能多支撑几日的……而平陆既失 ,河东大军随时大举渡河,倒是不得不早做打算了……便是娄室,此时来看,倒有些在等援兵的意味 ,再拖下去,确实要生变 。”众人心中微动,许多人都想趁机进言,而刘子羽也本欲言语 ,但鬼使神差一般 ,其人居然先行看向了张浚 ,而张德远却只是回到座中发呆 ,这倒是让刘彦修登时怔住,继而若有所思  。“罢了!”就在这时 ,赵官家显然是失了耐心,却是抬手一挥,让众人散去。“今日到此为止……林卿将旨意拿来给朕看 !正甫(杨沂中)去寻信使,让他好生安顿,不要将前方失利的事情传出去 。”前方失利 ,官家心情不好,众人无奈 ,只好告辞 ,杨沂中更是早早出去去寻使者 。然而,等到诸人散去 ,小林学士捧着旨意上前  ,赵玖面色不变,却直接出言惊人:“林卿 ,且撕了旨意,重写几份,乃是让驻扎渭桥的呼延通连夜南下蓝田 !再发旨意给李彦仙,告诉他朕知道平陆已失 ,让他自己处置 ,但以后要小心回复关西这边的言辞!”林景默默不作声 ,即刻当面撕掉纸张,然后坐回位中  ,去写新旨 ,而这时 ,杨沂中也匆匆去而复返 。“等一刻钟 ,召宇文相公和张宪回来,若之前出去的人有回来的 ,直接让他们进来 ,不要声张!再发一名妥当军官去蓝田寻呼延通,直接在那里接过所有关东文书 ,再转送过来 。”赵玖劈头而对,惊得杨沂中连话都不敢接 ,直接转身离开。就这样,赵玖枯坐片刻,却果然有人匆匆折返 ,正是之前无意间看到信函内容的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 。“官家  ,如之奈何 ?”重新入的门来,张浚慌乱未减 。“你这副样子只会徒惹人笑。”赵玖严肃相对。“老苏说 ,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,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,这种事情几乎无人能做到,但既为国家大臣,初时闻讯有些惊惶倒也罢了,可木已成舟,如何现在还要慌乱 ?被下面那些军将看到,怕是更要失措的。”张浚登时面红耳赤,却是勉力整理,深呼吸数次后再度在空荡荡的堂上拱手:“官家 ,敢问该如何应对?臣万死不辞 !”“不要你万死不辞,”赵玖摇头相对。“至于该如何应对,朕还有再确定一件事情才能与你交代。”张浚微微一怔 ,一时疑惑 ,刚要再问,却不料身后稍许动静再起,回头一看 ,赫然是杨沂中引着好友刘子羽去而复返 。“官家 !”刘子羽甫一归来便拱手相对。“臣与德远平素相交,刚才见他失态,略有诡秘之主百度贴吧揣测 ,还请官家直言相告,到底是哪里军情 ?”“且等宇文相公与张宪  。”赵玖再度摇头。刘子羽无奈,只能与张浚相顾,然后强做忍耐 。但就在二人准备各自落座之时 ,杨沂中却又引第三个人进来了 ,而此人着实出乎赵玖的意料。“陛下!”利州路经略使刘錡直接当堂单膝下跪,大礼参拜。“臣冒昧……但若局面有一二不妥之处,臣为武臣 ,当为国家 、陛下效死!”言罢,其人不待赵玖开口 ,便主动起身趋步后退 ,然后直接转出堂去了……显然,他知道自己没必要也没资格参与最终决断。见此情形,赵玖难得一叹。又等了片刻,杨沂中终于将宇文虚中与张宪带回。“张宪 。”赵玖干脆至极。“朕只问你一件事,你尽量来答,你觉得此时岳鹏举可已经渡河了吗?”闻得此言,除杨沂中、小林学士 ,以及张宪本人外,其余人等俱皆变色。“好教官家知道……”张宪深呼吸了一口气,也是勉强相对,很显然因为问题的突兀而有些措手不及 。“臣大约猜度 ,应该是已经渡河了 !”“怎么说?”赵玖追问不停。“臣并不晓得具体情形 ,只是早早出发前 ,他大约提过 ,说要五月初渡河……”“他给朕的札子里说的是五月上旬。”“那便是说本月上旬内要完全渡过河到相州,并可发动攻击的意思 。”张宪闻得此言陡然一振。“因为臣兄长……因为岳帅用兵素来不浪费时间,不做冗余之事 ,也不做模糊之态 。”“但今日是五月初七……”赵玖不由扶额相对  。“明早才五月初八。”“非要臣来说,他怕是五月初五端午日渡河多一些 。”张宪也显得无奈。“可官家真要认真来问,臣也只是大约猜度。”“且去!”赵玖抬手相对 。“今日事不许说与别人 ,回去军营路上也低调些。”张宪即刻会意告辞。“官家!”刘子羽严肃至极。“到底出了何事 ?岳飞部渡河又是怎么一回事 ?”没有得到确切答复的赵玖扶额不动 ,一声不吭  。而渐渐平复心情的张浚无奈起身,却是对着莫名其妙的宇文虚中和神色严肃的刘子羽说出了一句话来 :“金军并未攻下平陆 ,乃是偷渡长泉成功 !”“长泉是哪里?”刘子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。“洛阳西北 ,王屋山之南,黄河渡口 。”在两京之间厮混了几十年的宇文虚中面色煞白 ,脱口而出 。“洛阳危矣 !”刘子羽身形晃了一晃 ,也是面无血色 ,半日方才失声相对 :“怪不得十几万大军猬集河东,却连平陆都不能一股而下 ,也没有从龙门大股增兵 ,怕是早在王屋山下窥伺了……”“他们看到了龙纛 ,以为朕在那里。”许久都没反应的赵玖忽然于闭目中出声。“天下人也都以为朕在那里 !”“关键是该作何应对?”宇文虚中强压内心慌乱 ,严肃相对  。“两条路而已 。”刘子羽也冷静了下来。“一则发大兵救援洛阳;二则佯作不知,往白水寻机决战……官家 !”“你以为该如何 ?”赵玖干脆应声道。“其实金军未必就能渡过去许多兵。”刘子羽稍作思索,继而再劝。“因为他们乏船 !不如发兵救援 !可岳鹏举……”“若敌军兵少 ,翟氏兄弟自能抵挡,若敌军兵多,渑池通道狭窄,金军一旦堵塞 ,便无法及时从陕州发兵,所以便只能大略指望东京周边兵马从汜水关去救。”赵玖抬头相对 。“但问题在于 ,岳鹏举此时到底有没有渡过去?还剩多少兵 ?”“若渡过去 ,便是不亏 !”张浚咬牙道  。“东路军上下多来自河北,知道河北被突袭,怕是惶恐姿态不亚于我们……”“不对 。”宇文虚中摇头不止 。“岳飞若渡河过去  ,东京反而空虚 。”“官家,岳鹏举渡河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?”刘子羽也想到了关键 。“不是他仓促起念 ,擅自发兵 ,而是上一次张荣烧了小吴埽  ,娄室南下前,朕便与他有过一些关于主动渡河的商量讨论。”赵玖坦诚相告。“这次临行前 ,朕决意死守关西,更与他有言语,彼时所想,他若出河北成功 ,便可与韩世忠 、李彦仙、马扩一起三面牵制住河东金军  ,而朕在关西又能汇集强兵的话,便干脆一战而胜之;便是关西这里不能战 ,他出河北也足以让金军震动 ,引河东金军分兵相对……和背嵬军一样,朕未曾与其他人讲过此事,之前他在日报中稍有提及,也都被朕私藏了下来  。”刘子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……因为这个计划固然不符合他的固守心思 ,赵官家对下属瞒着许多事情也让人不满 ,但他也不得不承认,这真是一个好计划。因为一旦成功 ,确实足以为关西这里分摊压力 ,也最大程度上利用了张荣的水上优势 。“臣冒昧 ,”就在这时 ,一直低头写旨意的小林学士忽然起身 。“臣以为岳太尉怕是已经渡河了。”赵玖与其余几人一起愕然相对 :“你如何得知 ?”“官家,臣冒昧猜度。”小林学士拱手相对。“小吴埽之后,金军乏船 ,而长泉渡又是京兆最西,正处御营水军巡视边缘,此番能偷渡 ,恐怕正是因为岳太尉在用张太尉的船只渡河的缘故。”众人一时沉默,却无人能驳斥。而赵玖更是生出一种荒谬感来,敌计成功 ,是因为自己一方的计策成功,这算什么,互相捅娄子吗 ?还都捅到了要害。众人渐渐冷静,却是将目光集中到了赵官家身上 。“如此说来,此事称不上得失,只是战局渐渐激烈 ,不为人力所制的缘故了 ?”赵玖想了半日,只能从座中站起身来微微一叹,继而负手走向了堂外  。几位可以称之为眼下关西真正决策层的大臣赶紧跟上 。且说,赵玖负手走出堂来,往院中一行,仰头一看,只见夜色之下 ,银河横贯,繁星点点,而夏日晚间,夜风习习,也比室内舒爽的多……倒是让他一时看的痴了。而这位官家吹了一阵子风,看了许久的银河 ,半日方才望天兴叹 :“这里是长安,是关中,自古以来 ,得关中者得中原 ,继而得天下!所以关中不容有失。所以朕到了长安以后,别看暗中调兵遣将,似乎要如何如何 ,但只是为必要之时做准备而已,内里其实真就存了彦修那般心思 ,准备与金军耗下去、拖下去,比底力 ,看谁先撑不下去……”“官家。”刘子羽闻得此言 ,不喜反惊。“但今日之事,却让朕意识到 ,这是国战 ,且说双方都已经倾力而为的国战,虽然现在双方都还没有全面接战 ,都还只是小心再小心 ,可稍有动作,却注定要相互牵扯 ,继而引出一团乱麻的……”赵玖继续望天言道。“诸卿 ,有些事情是有规律的 ,恰如果子落地 、日月更替一般 ,咱们是躲不掉的!”“陛下 。”刘子羽面色愈发严峻,而与此同时,宇文虚中、张浚、林景默 、杨沂中四人却俱皆沉默,只是认真望着这位年轻官家的后背听讲 。“朕之前不止一次说过,想要打败金人,就要有持久作战的心思 。”赵玖没有理会刘子羽 ,只是终于回头相顾几名重臣。“今日也还是这般看法 。但问题在于,一次又一次 ,金军当面而来 ,哪次是能靠耗着给耗下去的 ?耗下去 ,那是国家层面的战略,不该是打仗时的选择……战事进展到现在 ,咱们有了些家底,有了些敢战的部队 ,为什么反而以为就该靠着固守等下去?”刘子羽已经不说话了 ,他能说的已经全说了,而其余几人早已经神色严肃,只有赵玖一人喋喋不休:“现在的情况是,洛阳作为防线的中段,很可能已经被金军突破了 ,关东必然震动。但岳鹏举也很可能已经成功渡河到了河北 ,对河东金国主力部队形成了战略钳制 。而关西这里 ,我们暂时有了临时的兵力优势……那么若局部战场有利,我们为什么反而要耗下去 ,被动等待 ?等什么?等局势变得糟糕以后娄室主动引大军攻城,还是等娄室自己忽然跟诸葛亮一样死了?”说到这里,赵玖自己都笑了,但笑声即刻停止 :“王渊一心想做个元帅不提,他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,彦修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,大家都是猜度  ,都不知道对方到底能做到什么份上,所以 ,正如彦修一再说的那般,野战出击是赌国运 ,朕以为一点都没错,就是赌,赌国运赌自己的性命!但问题在于,我们赌不起吗 ?还是我们不敢赌 ?不该赌 ?赌输了怎么样  ,死 ?”“别人不知道 ,但朕这一次,真不怕死 ,更不怕赌!”“你们都在给朕算账,一个人一个算法,但只有咱们这些人心里配有一笔账吗?咱们这些天,总是说战略,说兵力 ,却可曾问过关西老百姓,问问他们那些兵力中的关西子弟,问问那些兵力中的河北流民,问问那些中原之地被整个屠城的冤魂野鬼 ,他们还愿不愿意再等下去 ?想不想看我们去赌?!”“你们总想知道朕心里的那笔账到底是怎么算的,而且总觉得朕心里的账目该装着天下人,该多么精妙、多么大义凛然、多么顾及全局……”“没那么多东西 !朕心里这笔账早在东京朕就已经算清楚了 ,也说清楚了……那就是对朕区区一人来说,要留下怎么样的一个大宋给后来人 ?又该留下怎么一个形象给自己的子孙后代?如此罢了!”“朕直说了,我今日之心与当日逃亡路上一般无二……宁可死称昭烈 ,不愿坐享高宗之名……也望你们与当日一般无二。”听到这里,刘子羽也好,宇文虚中、张浚、林景默 、杨沂中等人也好 ,皆欲出言  。而赵玖却早已经片刻不停 ,继续凛然出声:“朕意已决 ,即日出兵开战!”言罢,其人直接转身 ,穿过几名早已经无声的心腹大臣 ,试图转回后堂 。但也就是此时 ,一阵夏风吹来 ,早已经被自己说糊涂了的赵官家明显稍微清醒了一下,却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,一声嗤笑,复又回身对几位大臣加上了一句 :“不管怎么样,这一战我军十余万  ,金军加上活女那部也不过四万 ,优势在我!”PS :先感谢过第八十萌阿斯顿地方官同学,再感谢第八十一萌灵狐一中同学,多谢大佬们的支持。然后这几天很抱歉 ,主要是大前天那次吹空调吹出病来了,头疼鼻塞了两三天,一直好不了也坏不下去的那种难受的感觉 ,很难维持那种倦意 ,给大家解释一下。最后再补个补丁 ,经书友相忘大佬提醒 ,北宋后期峡西路被拆分 ,兴元府,也就是汉中此时应该属于利州路,所以 ,刘錡应该是利州路经略使,我已经改过来了,以后也会注意  ,欢迎大家继续帮我指出错误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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